我们不一样(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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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一样
她在心里把日子过得很潦草,像孩子随手涂鸦,又撕掉揉皱的一页,写满了随便和轻忽。
正式决定请千红和她一起去看灯会后,乱糟糟的心里自行收拾归纳,把杂物撇出。十几年的日子转瞬即逝,把心头堆积的愁绪拿出来看。
十二年一晃而过,即使人人践踏她,也竟然从所有自以为不能度过的痛苦中拔身出来,变成了三十岁的世故深沉的坏女人。
外头起了风,段老板靠着窗台看书,楼下有一抹光,微弱地被风摇撼,她把窗户掀开一条缝,从风声中听见千红的脚步声,轻快活泼,年轻人的样子。
目送千红提着手电筒进门,那身红黑相间的制服在手电筒的光下晕染出暖黄,下巴夹着一个布兜子,一步三跳地进了门。
上次这样小跳着走路,发自内心地快乐是什么时候?似乎是十七岁还在念高中的时候看见老师的秃顶闪闪发亮,于是对着同学低笑,同桌被她笑得莫名其妙一脸呆愣的样子,于是她觉得更好笑,一直在笑,被老师抓出去罚站——她是这样小跳着去罚站,快乐得无所畏惧。
十八岁的时候她已经被卖过来了。她枕着胳膊追忆自己才开了个头就戛然而止的大学时光,发现竟是一片空白,只有几张模糊的面孔发出暧昧不明的声音。
听说人老了才会追忆过去,她扔下书背对窗户点了一支烟,关掉灯,任由火星明明灭灭,最后变成一截焦黑的烟屁股被扔在铁皮罐头盒里,收起垃圾倒了,擦桌合书,久违的,早早睡下了。
千红在派出所找到了孙小婷妈妈,因为她不肯花钱住旅馆于是抓着一个警察骂了一顿,顺理成章地赖在派出所一夜。
千红捧着钱去了,孙小婷妈妈见她拿钱这么快,话音就变了:“一万块就想打发我回去?”
“还想把小婷卖几个钱?”千红这话难听得很。
她没有卖出去,但毕竟也被摸来摸去,因着那栋楼不能洗澡,她蹲在厕所隔间反锁门,沾着一盆水反复搓洗自己,脑海中总想起大师的面庞以及手指胡乱戳弄的疼痛,眼泪砸在地上汇成一条委屈的小河。
从卫生间出来,千红就焕然一新,好像搓着搓着把记忆也搓下去了。
孙小婷妈妈说:“你们也是朋友,你看孙小婷死了家里哪里有收入?弟弟妹妹都要养,她死在城里我们一家子怎么活?”
这时她终于醒悟,她对孙小婷尚存的温柔情谊落在地上成了团狗屎,活人并不顾念情谊,只有钱——而在乎这份情谊的,只有孙小婷本人。所以只好把温柔放进一抔黄土独自远去,千红对这个女人没什么好说的。
“多了没有,有本事去找那男的,你找来我替你去打官司,赔钱归你。”千红说。
“还不是你把她带进城里她才死的?”
“她要不愿意我也没法把人背进城里,婶子回吧,一万不少了,再多要我就告你诈骗。”
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就要语气坚决,千红素常心软,但想起在村中骂街的样子就有了底气。到底是一个村,她用词文明没发挥出实力,学了段老板冷淡傲慢的姿态,也不知道学到三分没有,只顾冷眼一看,再不奉陪。
孙小婷妈妈闹了一阵吵了一阵,派出所不受理这等事件。当天吴浩值班,和千红颇有渊源,知道她现在在段老板手底,更是要卖段老板面子,把女人撵走了。
“要我看,就一毛也不给她。你给了她,她就觉得你理亏。”
“还是看我朋友的面子。我朋友很辛苦。”
“段老板最近还忙?”
“忙呢。”
和吴浩心平气和搭话还是超出千红接受范围。她讨厌公正执法四字,看见吴浩就想起诸多不公之事,而段老板正要用诸多不公之方便来给她找公道,也不知道能走到哪里。
回去步行,按摩店毕竟是个是非之地,她难得有正当理由出来,更是拖延着。走着走着就瞧见了平都好卤味,卖卤味的男人还是一脸谦和抠抠索索地笑着,见了千红,自行切下一只猪耳朵来给她。
“给段老板下酒。”
“多少钱?”
“没价钱的东西……”男人笑,但千红已经摸出零钱包,他只好叹气:“那我不卖给你了。”
“段老板天天都来吗?”千红问。
“这些天不常来了,很奇怪。”汉子憨厚一笑,撸起袖子,原来是个花臂汉子,生得不魁梧,一旦露出他的青龙白虎就变得可怖了,千红退后一步,把汉子胳膊上两道狭长的疤收入眼底。
“他年轻时出去混社会,就那样了。”段老板说,接过千红买来的脱骨鸭掌。
大瓷瓶子强行休假,段老板也并不气恼,自己坐在这里,再摸零食就摸得到了——在老板眼皮子底下偷零食就太胆大包天了。
前台小妹知道谁好捏,把搓了一下午背搓得自己也汗津津的千红抓到角落:“跟你商量个事——我搁了包糖豆在柜子里……不是段老板的,我自己藏起来的,这会儿馋得不行了,帮我拿一下好不?”
“你是前台哎。”
“哎呀求你了——”
人被推出去,千红身上还带着各样沐浴露的潮气。
坐在台后打瞌睡的段老板手头是什么?一包糖豆。
千红转过脸:“我给你买一包吧……”
“别了……”
中午吃饭是各自去买,几个关系好的小妹一起出去买盒饭回来,前台小妹追着和她们一起出去,千红无心融入她们,摸出清早买的馒头搁在杂物间,提了暖壶,插进热得快之后蹲在旁边等水开。
高跟鞋的声音。千红欠起身子,段老板说:“我饿了。”
“你吃了一上午零食诶。”
“有什么吃的?”
千红起身拿了馒头,段老板矮下身子接过,慢吞吞地撕了一口:“拿好这五个馒头,我们去吃菜。”
“哪里?”
阿棉穿着内衣怒视来蹭饭的两人,段老板来就算了,丧门星钱千红也来了,还十分不客气地自带干粮,就来蹭她今天的辣椒炒肉。
“湖南菜很下饭,所以来了。”段老板说。
阿棉浑身上下只有内衣,看来是刚脱不久,地上散着裤子和外套,围裙搭在椅背,一碗辣椒炒肉摆在桌面上,米饭刚盛出来,热气腾腾,颗颗晶莹。
千红来得很拘谨,但段老板进门坐定,阿棉愤然看了一会儿,穿衣服侧身钻进小厨房去,过了一会儿端出一盘炒鸡蛋和一碟油腊肉。
“不要脸。”
屋子狭小,隔开小厨房只剩床和一小片空地,折叠桌旁坐着的段老板撑脸看阿棉忙活,千红自觉多馀,但香气溢出,她捏着馒头也觉得有点儿无耻……但想吃。
不要脸显然是骂千红,因为段老板坦然捏起筷子吃肉,大瓷瓶子愤然墩齐筷子吃菜。
剩下千红捏着馒头,还被段老板抢走一个。
“什么时候来上班?”
“有她没我,有我没她。”阿棉把腊肉放在嘴里挫骨扬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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