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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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衣服,水杯,路上吃的,用的,牙刷都还没带,再买又是七毛钱。”千红掰着指头给她算,一件件列下来倒是清楚,段老板说:“你觉得我很穷?”
“我知道你有钱。可坐吃山空,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你这人。”千红推她一把,虽然空着双手出门的确很潇洒,过日子不是靠潇洒来的,是不体面的一毛一毛抠出来,千红还记得大彩电的事,又忍不住推她一下,嗔她一眼。
千红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要走多久,她心里有很多问题,段老板困,她还是催着问:“我还没出过远门,丢了人你可不准怪我。”
“不会。”
“要是钱丢了我们怎么办?万事还是靠自己稳妥。”
“没事。”
“这回走也没和老张阿棉她们打过招呼,走得太突然了,去那边打个电话怎么样?”
“打过招呼了。”
“什么时候!”
“嗯哼。”段老板笑笑,想想段老板早有计划,不会食言,早早地和朋友告别了,她安下心来,又轻轻拧女人的胳膊:“也不告诉我,好像我没礼貌似的。”
埋怨归埋怨,她觉得段老板做事很稳妥,什么都想到了,就是花钱如流水,买了热水杯去暖壶边打水。站务员小妹没有看过小报,称赞她好像香港明星,千红松一口气,看段老板被夸时与有荣焉,好像冲淡了蜚语。
座位明明连号,但就是隔了走廊,还好车上出公差的先生独身一人,和她换了,千红紧紧攥着段老板胳膊不肯撒手。段老板说:“这么大了还这么黏人。”
那位先生笑着说:“真看不出,你们也不像姐妹,感情这么好。”
什么见鬼的表姐妹,千红想。当着外人,她头一回体会到违法犯罪的低微,拽着段老板把头藏起来,因为个子不高长得够嫩,被人以为还没有成年。
她听那位先生和段老板不紧不慢地聊着天,东聊一句,西扯一句,她渐渐也困了,枕在段老板肩头睡下,醒来时段老板轻轻歪着脸,低头剥一只茶叶蛋,手指细长地滚在裂纹周围,脱去鸡蛋的衣裳。
她骤然脸红,为自己这突然不害臊的联想。
那双手够漂亮,剥掉她肩头的毛巾时也是利利索索。她还年轻,欲望滚沸,从鸡蛋联想到自己傻白傻白的身体,手和脸露在外,冬天没有弥合那道分明的线,段老板轻轻捉住她的手腕,扣搭背后,吻像细密的针脚,缝缀她张翅欲飞的后背。
千红联想太多,别过眼不去看,她一动,女人终于舒展肩膀,放下鸡蛋揉揉发酸的肩头。
“醒了?快下车了,没有直达,要在一个小县城停四个小时。”段老板把鸡蛋递在她嘴边,她被联想搅乱思绪摇摇头,段老板默默地吃完,摘掉手指上的碎蛋壳,并未注意千红注视她的手,漫不经心地擦掉,搭在膝头——夜里的火车横躺竖卧什么姿势都有,就是没有她这么端庄凝重的。
千红数着段老板的手指熬到县城,又怕过了时间耽误车,千红拒绝段老板说找地方睡一会儿,仗着自己年轻,催着段老板进站,说横躺在她膝头,披上外套用帽子遮脸也是休息。
出站再进站,夜里竟然有许多人堵在站内,好不容易进去了,一群人像卷心菜一样层层围绕一个什么,千红看热闹,挤进去,一个约莫五岁的小女孩安详地躺在地上一床小棉被里,暖气上晾着尿湿的碎花红棉裤。或许是红色,因为又脏又湿,离得很远,站务员提着一根小棍站在旁边为难地看着这条棉裤。
“也没看清,估计是脑子有问题的小孩,放在这儿不要了。都养了这么大了才扔,谁肯要啊。”人们这样说。
小女孩睡着,表情安详看不出毛病。千红恍惚记起张姐的孩子,这些傻孩子都有些一样的表情,说不出来,表情僵硬,带着一些勉强的笑容。
段老板侧身挤到她身后看看,千红凝望着这个小孩,回身询问段老板:“我可不可以养她?”
“不可以。”
旁边有人听见,大笑:“你还是个孩子呢你养她——哈哈哈。”
千红难为情地钻出人群,段老板蹲下看看小孩,拉起被子,小女孩两只手都只有四个指头,脚趾冻得红红的,拉开被子才发觉小女孩比想象很小,或许三四岁。
重新掩上,有人问她是不是要养,她摇摇头随之走出人群,千红盘腿坐在角落里,看见她来,有些难为情:“我不知道,我就是突然觉得她很可怜。”
“你抱走也不一定会让她变得更好。”段老板说。
“都养了这么大了,他们为什么要扔了她呢?”
“我们不知道别人的决定。”段老板坐在她旁边,看看千红,还是直言,“你也还小,所以我不赞成,等你到我这么大想养孩子再说。”
“我并不是特别想……我只是同情。”千红也反思自己的冲动,她想做个好人,但总没有分别,段老板默默坐在她旁边,拍拍膝头:“躺会儿。”
“我在车上睡过了,你躺一会儿吧。”千红拉着女人躺在自己膝头,半困半醒间留意车次信息。
渐渐的,人们走了又来,走的人多,来的人少,站外吹着呼啸的大风,呼呼声不绝于耳,千红从玻璃窗往外看,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几只红灯笼亮着,站里除了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的站务员,和前面背靠背坐着一对夫妻,就只剩下她们和地上昏昏睡着的小孩。
她感觉孤冷,只好慢慢唱: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月亮代表我的心。”
声音压低,她也困了,段老板的发丝搭在她膝头,她慢慢拢起段老板的长发。
一阵尖锐的哭声刺破她唱着的这份月光,戛然而至,段老板睁开眼,她们看向那个小孩。小孩声音尖细,哭喊的时候仿佛有人用湿牙刷使劲搓玻璃,汗毛乍起不说,每根汗毛还要起倒刺。
站务员立即去哄,喊来几个同事七手八脚地想办法,最终说熬到天亮就送去派出所,这会儿想办法给喂奶喝水,小孩不好哄,用不知道哪里的方言大声喊着要找妈妈。
“她扔下不要你啦!”站务员大声喊,小孩停顿两下,又大声哭嚎起来。
哭是没有用的,小孩。段老板想,当一个人抛下你不要你,就真的是不要了。
她家里开始投机倒把的时候,她出了这档子事,因为人贩子要钱,家里给了这笔钱,生意就要泡汤。
在生意和一个没用的女儿之间很好衡量,总有一方不被选择,然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孤独地决定死活,再决定凑合着活着,一路走来,不管走成什么样,就这么走着。
她摸摸千红冰冷的脸,千红已经不去看那个小女孩了,她们都勉强自己硬着心肠等到了天亮,警察来时,火车也正好进站。
千红说:“我在想,那个女孩有病,会不会是遗传呢?扔下来是不是被逼无奈呢?”
“她大可以不生。”段老板说。
“总有意外呀。”千红慢吞吞地说着,但段老板只是冷冷地瞥她,仿佛看着不是她,而是一个抛下孩子的女人。千红紧紧抱住段老板的胳膊,段老板声音放缓,慢慢抚摸千红的头。
“你把所有事都想得很善良。”
“因为我总是碰到很善良的人,没有办法把她们想得很坏。”
其实有许多坏人,许多许多,千红都轻轻揭过,捧着水杯用嘴唇探了探:“晾好了,喝点热水。”
她转过杯沿递给段老板,看女人含着自己的唇印,感到一阵卑劣的愉快。
下车时,千红还没来得及看那座庞大的城市,但它像市里一样高楼矗立,段老板说:“我实在困了,我们睡够了再说好么?”
“好。”
大城市到底不一样,一晚上五十块钱,贵得千红手抖。
千红昏昏沉沉地睡下,看见段老板似乎在打电话。
“你在和谁说话呀?”
段老板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千红窝着,迷迷糊糊,在等待中昏沉睡去,并将这个画面打成梦境,起床时统统忘记了。
起床时是中午,她很少睡到中午,懒汉才睡到太阳晒屁股。
可她睡着也感觉不错,段老板睡在她身侧,似乎睁着眼睛,千红缩下头,段老板缓慢地睁开眼,眼神游离三界之外,最终落下凡间,降临到千红身上。
千红屏息凝神,段老板凑近她,额头相抵:“我们在这里呆三天,看看几个景点,回去还要置办年货过年,你父母亲那里是不是喊你回家过年。”
“我们不说他们。”千红跳开这个问题,段老板嗯了一声,支起身子起床,千红瞥见她锁骨之下,除了隔夜的吻痕还有一道狭长的伤口,已经结痂。
“这是怎么回事?”千红指着伤处问她。
“你翻身,指甲划了我一下。”
“对不起。”千红猫腰摸索指甲刀,段老板手指梳在她发间,轻轻扯了扯,千红顺着她仰起脸,被捉在掌心,段老板用指腹刮蹭她的领口,似乎是同样的位置,千红软声嗯了一下,女人把她扣在枕上低头吻她。
搞归搞,但中午搞起来,千红还是难为情,别过眼:“段曼容——我饿了!我们晚上再,再那个。”
段老板刷一下撕上窗帘,眼神变了,像豹子追到猎物,冷不丁地扑身下来,死死咬住她,直到猎物失去挣扎的力气,女人拱起她难为情的面孔,深深凝视,体会她身上的气息,埋在她身上。
细长的手指剥掉她的纽扣,千红想起那只鸡蛋,心里烧红,没能体察出段老板的心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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