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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疏总感觉方昕苒的精神状态每况日下，虽然在各种大型决策上并无差池，在各种会议讲座，接待机关人员方面都极为妥帖，滴水不透。可回到画室之中，方昕苒总是将自己锁起来，谁也不见，谁也不理。

她听说方昕苒花大价钱买下了一个平价小区的房子，接近市场价的十倍，唯一的要求便是要那个房子原封不动保持原样。

后来她打探到这是方寻枝曾经住过的房子，她只能在心中喟叹一声，不作言论。

不知道因为什么，原本筹划得正好的方昕苒与黎三小姐黎莱的婚约终止了，是方昕苒单方面终止的，她用一座矿脉的开采工程书和黎家达成了交易，作为单方面违约的补偿。据景疏估计这个单子至少得有几十亿，往日方昕苒最是以利益至上，无论如何都得从对面咬下块肉来，可这样一大块肥肉转手就让，这让景疏实在无法理解。

有的时候她都怀疑方昕苒是疯了。

“你以为她是疯了，可她觉得自己很清醒呢。”崔小雪提着一个布袋走了进来，画室门口的风铃声叮咚作响，景疏正在给门口的发财树浇水，险些失手打翻了水壶。

“这话怎么说”

“她觉得她现在做这些能把方寻枝劝回来……可恕我直言，并无用处。”

方昕苒上次和方寻枝见面，方寻枝说她会在和黎莱订婚仪式上送给方昕苒一份礼物，方昕苒很清楚地知道这一份礼物便预兆着诀别。因而她便直接从源头取消订婚仪式，执念一样觉得要是这样，方寻枝这一份礼物就送不出去，两人之间还存在可能。

恕崔小雪直言，这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崔小雪将布袋放到桌上，布袋倾斜露出一角，是一张手术证明，景疏探过头看去，清晰地看见了《永久标记解除证明鉴定书》的标题。

“方寻枝她去把标记洗了”景疏怔然。

虽然她早知道方寻枝会走这条路，可没想到会这样利落，前些天她受方昕苒的委托去给方寻枝送糕点珠宝一类东西时候见方寻枝气色很差，她身边的黎苏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生怕她有什么闪失，这样的身体状态显然是不能做这样的大型手术。

崔小雪揉了揉太阳穴，难免露出几分倦容。她这一天做了四台大型手术，其中就包括方寻枝的。她原本建议方寻枝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再进行手术，不然很可能直接把身子拖垮，但方寻枝却很温和又固执地告诉她就要尽快做。

与证明书倾落下来的还有一张纸片，纸片折叠成卡通的心形，颜色粉嫩，景疏不由得捡起来看。

上面娟秀的小字寥寥数语──

与你在一起的时间虽然是欺骗，但确实很快乐，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希望你能喜欢。

在此之后，我们彼此都自由了，愿就此相忘，两无挂碍。

后面还特地用醒目的加粗笔框起了五个字:

请阅后即焚。

“……”景疏嘴角抽搐片刻， “这张纸条，还要给方昕苒拿过去么”

眼看着方昕苒就要半疯不疯了，要是这纸条再给她看，简直是某种程度的杀人诛心。

“为什么不给这是方寻枝转交给她的，她应该会很高兴吧”

虽然方昕苒是崔小雪的朋友，在之前崔小雪也是无条件站在方昕苒这边的，不过想到方昕苒对事情的处理，崔小雪难免想要阴阳她几句。要知道崔家家风向来清贵，断然不容许这样事情的发生。崔小雪也同样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可无奈这位是和她一起玩大的夥伴，她也只得破例，最多嘴上损几句。

紧闭的黑丝绒窗帘隔绝了窗外的柔光，窗户却大开的，任由凌厉寒风卷起窗帘，将寒气毫不吝惜地送入。女人站在窗边，一头秀发牢牢固定着，但却又几缕零落下来，乌发尾处凝聚着几粒冰珠。

“就算你把你自己冻死，她也不会回头的。”崔小雪走上前，不由分说拉开了窗帘，关上窗户。

方昕苒机械地接过崔小雪递过来的几份文件，脸上的神色怪异，似哭似笑，更似死灰沈沈，其中见不到分毫火光:

“我不会和黎莱结婚了……我不会和任何人结婚，我只是想要和她重新开始，我……”

“没这个希望。”崔小雪冷静地指出， “首先，她爱上是的身为画家，因为被人陷害而被迫与之产生关系，因为养父母迫害而身不由己的omega;而不是一个从头到尾都只是设计她利用她当棋子的omega。”

“其次，你让她对你产生的怜惜和保护都成了笑话，你从头到尾都不需要，但你却任由她因为你的索取遭受伤害。她是人，她不是圣人。”

“你觉得你现在的举动有用么”

当然崔小雪也不指望自己这几句话能把方昕苒骂醒，方昕苒的性格扭曲怪异她是知道的，原本她以为方昕苒对方寻枝的报覆最多只停留在抛弃，却不想方昕苒竟然还能真干出来回头的事情。这实在一点都不像方昕苒能做出来的事。

方昕苒能走到如今，跟她的决绝狠辣脱不开干系，她往日的风格便是箭在弦上，箭出无回，固然方昕苒打拼的这些年崔小雪没亲眼见到，但这些都是景疏对她说过的，足以作为参考。只不过从方昕苒平日里画错一笔就要把画撕毁的习惯上，崔小雪自己也能感觉到方昕苒这个人确实有点当断则断的风格在身上。

女人深陷在沙发里，手腕上渗出血珠，仿佛在幽暗深红的薄雾之中，往日妩媚的双眸此时毫无神采。

“是我自己离不开她了，小雪。”崔小雪的声音似乎让女人回过些神，但这只是一刹，旋即她的目光又归於昏蒙。

仿佛落满了拂拭不掉的灰尘蛛网。

“既然知道，当初何苦招惹她”

崔小雪现在无比后悔当初她对方昕苒的提议，让方昕苒以治疗信息素紊乱综合征为目的接近方寻枝，诚然她拿到的结果不负希望，确实信息素极高的匹配度可以参考入治疗二次分化后习惯性信息素紊乱综合征。这一项研究会给她带来不小的荣耀光环，让她在崔家继承人之中的评级更上一层楼，可想到这项研究背后的这两位当事人，崔小雪心中叹息。

“……当初，是了，当初。”

方昕苒猛地起身，快到崔小雪根本拉不住，她连忙叫了景疏两人一起，才把一身单衣就要往风雪天里冲的女人拦下来。

片刻后，女人冷静了下来，这样冷静得让人心悸，仿佛世间一切无关乎於她的麻木。

半个小时后，一辆灰色的玛莎拉蒂在画室门口停下。

顾熙颜从车上下来，虽然她无所谓见这位方昕苒，但都是生意场上人，擡头不见低头见，闹僵了关系总不是好事。

她紧了紧围巾，进了姽如画室，走上三楼，见崔家的女儿和景疏都在这里心道了句热闹，可脸上不显，径直坐到方昕苒对面。

此时的方昕苒已经没了昔日的意气风发，纵横挥斥的模样，反倒像是魂魄游离天外的可怜样子。顾熙颜觉得有几分可笑，又替方寻枝不值。

“你最近见过枝枝么”

女人缓缓开口，声音就像干涸的古井，莫名有几分诡异的阴森。

顾熙颜如实说: “没见过，她不想见我。”

一刹那顾熙颜似乎从方昕苒眼底看见了微光，若雨幕之中的路灯，明明暗暗。

顾熙颜不由得有些庆幸，目前方昕苒应该并不知道是她指使方寻枝得知了真相。她只希望方昕苒一辈子也别知道，刚刚方昕苒看向她的目光实在更像是一条游离在雨夜之中的蛇。

“她不想见你，她不想见任何人。这一点方小姐应该比我更清楚。”

顾熙颜确实想过去看望方寻枝，但每次都被黎苏拦下来。不看僧面看佛面，她犯不着因为这个黎苏交恶。她是有点喜欢方寻枝，她是很想得到方寻枝，但她不是没有方寻枝就疯疯癫癫活不下去。

这句话又将刚刚升起的微薄火光压灭。

不知为什么，顾熙颜觉得这个人实在可怜又可悲。

若是做不到随时扔掉棋子，最开始就不要把棋子当成棋子。

“她在黎苏那里，要是方总需要，我可以提供地址。”顾熙颜笑笑， “至少方总愿意让顾家加入进信息素编码工程这个项目，这一点信息我还是愿意交换的。”

信息素编码工程是近几年热门项目，只是因为过於新兴，在榕城一众百年家族中谁也不看好，到头来是某个不知名的新贵往里面投了数十亿，最后追加投资林林总总共百亿，赚得盆满钵满。然后这些家族就眼红了，纷纷想要参与进去，可始终被拒之门外。直到今年十月末，方家发生变故，公司资金链断裂宣告破产，方家夫妇躲债逃亡海外不知所踪，在榕城那个投了很多新兴产业的高瞻远瞩的神秘人方才站出来，正是方昕苒。

方昕苒让她前来只问了她这一句问题，条件就是让顾家加入项目，顾熙颜未免有几分过意不去，毕竟这着实太不对等了。

顾熙颜走后，方昕苒盯着纸条上的地址，久久没移动目光。

*

“当当当，看，这是什么”

黎苏欢天喜地地将一个生日蛋糕盒子放在方寻枝面前，方寻枝含笑擡手去揭。但当她揭开盖子之后，一个寿桃种得歪七扭八，奶油抹得凹凸不平的生日蛋糕出现在她面前。

不过就算是这样，方寻枝依旧很惊喜地抱住了黎苏，连声道谢。

“咳咳咳，你不嫌丑就行。”黎苏有些尴尬地说。

其实她做完这个蛋糕不仅是周围人都在吐槽丑，就连她自己也觉得毫无美观可言。可这到底是她亲手给方寻枝做的蛋糕，很有纪念意义。

不得不说方寻枝是个很能满足人情绪价值的人，面对这样的丑蛋糕，竟也能抱着她一顿夸赞，弄得黎苏觉得自己德不配位，实在承托不起方寻枝这样的喜悦。

在去除永久标记之后，方寻枝的身体明显垮了下来，但她的心情却一天好似一天。她白天刚和黎苏从孤儿院回来，恰好碰上了榕城电视台的采访，将方寻枝和黎苏给孩子们捐献书本衣物的镜头拍了下来，记者对她们进行了采访。

“我曾经也在孤儿院里待过一段时间，得到过爱心人士的帮助，我也只是将这一份温暖传承下去……”

晚间新闻上滚动着采访的片段，方寻枝看了一眼，换了频道。

“诶，我完没看还呢。”黎苏抢过遥控器，但此时的主持人开始播报下一条新闻，她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上了场电视，你都不让我好好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