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1/2）

033

“是的，我希望她得到新生。”

方昕苒手指勒得发紫，可她却浑然未知似的，继续用力扯着链子。

仿佛笼中困兽拼命撕扯着困住自己的粗大铁链，可终究还是无济於事。

新生……这样的词汇有多渺茫，死了就是死了，人死灯灭，哪有什么新生。

“有你出手帮忙的陈年旧案得以昭雪，我相信枝枝会感激你的。一码归一码，你对她的罪孽她可以理解，你对她的帮助她也会牢记於心。”

或许2。13火灾过於瞩目，以至於无人知道在当天在榕城的郊外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一辆林肯商务车侧翻撞开了高架桥的护栏，掉到下面冰冷的河中，车毁人亡。

由於在场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再加上驾驶员血液之中检测出超高含量的酒精，这件事便以醉驾导致的交通事故收尾。

方昕苒脸色苍白，可嘴唇却越发嫣红，有几分凄凉的病态。她勉强平覆着呼吸，一旁的景疏紧张地把手放在了她肩头。

“黎苏小姐，请你不要说了。”景疏深知这句话会带给方昕苒的冲击，她下意识阻拦，却被方昕苒轻轻推开。

方昕苒深邃乌黑的眸子紧紧盯着缠缚在指尖的链节。她的眸光漾动着微光，既温柔又疯狂，像是冰与火的交织，终究归於无尽绝望和死寂。

黎苏知道自己的话能刺激到方昕苒，失去理智的方昕苒做出什么事很可能不可控。可她想到方寻枝那样痛苦，她总感觉自己什么都不说实在对方寻枝太不公平。

况且方昕苒有什么资格在此时觉得痛苦呢倘若方昕苒真的对方寻枝是出於爱并非占有的私心，当初何必讲出那样无情的话

无非利用与棋子。

从头开始，方寻枝就是一枚方昕苒棋局的棋子，执子者平生最忌讳棋子失控。方昕苒的挽回大抵只是让棋子重新回到自己的棋盘上而已。

只是当她与方昕苒对视时，方昕苒眼底的凄凉惨淡让她有一时间的迟疑。似自己说得太过了。

“还是要谢谢你将这样的东西给我……”

“应该的。枷锁这样的东西，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黎苏打断了方昕苒的话，起身告辞，当她刚走到门口时，只听身后方昕苒的声音响起:

“景疏，帮我送送黎苏小姐。”

*

树梢的凝冰逐渐消融，融水顺着屋墙管道淌下来，日夜滴答声不断。姽如画室门口的风铃声渐渐响得频繁起来，沈稳的少年少女和活泼的孩子们进进出出，门口的两棵招财树似乎感觉到了冬雪的消融，越发碧绿葱郁。

“这样下笔，来，就像这样……”

方昕苒俯下身，握着一个小女孩的手，手把手教小女孩组建面前果篮的构图。

景疏走过门口，从透明的玻璃后看见的便是这一幕。一旁的路过画室老师认出了她，纷纷对她致意。景疏一一回了问候，推门走了进去。

方昕苒轻轻拍了拍小女孩的手背，将铅笔重新塞回了小女孩手中，在看向景疏时候，景疏发现方昕苒眸底依旧是挥之不去的哀伤，哀伤凝聚成了一块寒冰，随着已经逝去的冬天永久封存。

四季的寒冬会散去，但方昕苒世界之中的时间仿佛永远停留在了刚刚过去的冬天之中。

“我想枝枝应该会喜欢我这样。”

声音很轻，缭绕烟雾一样，让人不敢伸手，生怕将这一团烟雾拂散。

其实开始的时候景疏发现方昕苒没有她预想之中那样做出疯狂不计手段时候还是略微松了口气的，只不过现在方昕苒的行为实在堪称诡异，景疏感觉这倒不如她大闹一场来得正常。

这几天方昕苒一直都在画室之中陪伴初学画画的小孩子，景疏记得方昕苒一向嫌小孩子麻烦，也不喜欢听小孩子的吵闹声，可这几天她竟然能耐下心来教小孩子如何作画，简直像是被什么附了身。

“等下秋滢滢女士要来拜访，还是上楼先休息一下吧。”景疏将自己的语气放得柔软，模仿着方寻枝生前温柔的语调，只有她这样时候才能让方昕苒听她的话。

秋滢滢是有名的网红金银器匠人，在全网多个平台都有账号，粉丝过千万，她的家族之中出过前朝御用的金银器大师，父母也都是参与国礼制作的匠人。秋滢滢这次前来是要和方昕苒商量艺术展的事情。

景疏建议过方昕苒取消巡回艺术展的举办，但方昕苒还是坚持举办了下去，毕竟写入方昕苒计划之中的事情便无法更改。

方昕苒站了起来，身形略有些踉跄，那种虚弱破碎的幻影呼之欲出，景疏搀住了她的胳膊，才避免了方昕苒的摔倒。

“给。”

小女孩掏出了一粒糖塞到方昕苒手中，一时间景疏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下意识抓紧方昕苒的袖口，方昕苒的防范意识强到近乎神经质，哪怕是好意也会误以为是进攻型行为。

可她没想到，方昕苒接过了糖果，嘴角竟勾起了难得的笑意，她微微弯下身，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谢谢你。”

虽然她嘴角是往上挑起的弧度，可这样的笑实在过於浮於表面，没有一点深入眼底。那块浮冰勉强用一层薄雾作为遮掩，薄雾散去时候越发清晰。

景疏感觉一切都乱了套了，只不过要是转念一想，方昕苒这样流露出与过去的锋锐完全不相若的柔和，似乎有几分方寻枝生前的样子。此时的平静亦像是火山喷涌之前的死寂。

三楼会客室中，方昕苒正捧着早春的新茶，掐选的是最柔嫩的茶尖，用滚烫的水一泡，清香满室，是待客的上佳之选。

秋滢滢的车马上就要到画室楼下，景疏正准备下楼去接，转头便看见了方昕苒捧着滚烫的茶杯，十指上还没痊愈的血泡被烫裂了都没察觉。她连忙将茶杯从方昕苒手中抢下来，翻出烫伤膏和纱布处理着方昕苒双手的伤口。

往日里方昕苒的双手是很漂亮的。虽然因为常年作画在掌心指腹覆盖着一层薄茧，但除此之外都是精心保养的。而现在上面遍布美工刀划出来的细密伤口，执笔太久磨出的血泡，血泡破裂之后留下的疤痕，疤痕上还有种种不一的新伤……整双手伤痕累累残破不堪，如同经历了一场无硝烟的战火。

“你不烫么”景疏厉声问。

由不得她不急，她真怕哪天方昕苒在洗澡时候能把自己泡进滚水里，活生生把自己烫死。或者连烫死都不用，这样的精神状态很有可能把自己埋到浴缸的水里淹死。

女人坐在原位，一动不动任由景疏处理着她手上的伤口，唇角再度勾起，映衬着眼底的冰雾，笑容残损破碎，诡异得让人心悸，仿佛这双眼睛能跨越时空，看见另一个世界的样貌。

“烫这算什么”

方昕苒看着缠绕在自己指间的厚厚纱布，纱布边角处隐隐渗出血痕，像是萦绕在指间盛放的艳色红花。她的声音哑了哑，声音之中的苦涩绵密:

“你说当她死在火场之中时候，我这一点烫伤能比她更痛苦么”

虽然她未亲临2。13火灾现场，只能从电视和手机上的社交平台看当时的情况，整栋大厦浓烟滚滚烈焰熊熊，火舌贪婪地於惊叫声哭喊声中吞噬着掠过的一切，炼狱之景怕也不过如此。

后续有人评论过2。13火灾的画面，尽管隔着镜头，还是能感觉呼之欲出的滚烫浓烟……可想而知留在火场之中的人该有多痛苦绝望。

“人总要往前看的。”景疏被逼无奈只能如此劝着，虽然她知道这样的劝说对方昕苒来说毫无用处。

方昕苒擡起头，苍白的脸对着窗户的方向，景疏也觉得房间之中有些闷，便起身去开窗户。只听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向前看，能看见什么”

向前看，大概什么都看不见吧。

她生命之中那一轮皎洁流华的明月已经消失了。细算来方寻枝当真是对她毫无保留的好，好到她越发越觉得自己的卑劣污浊，却妄想着将天上的皓月染成和她一样的底色。

她成功了，可又失败得彻彻底底，她没能察觉到她无法割舍的情感，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萌生过这样的情感，她毫无经验。

可在一段感情之中，毫无经验可算是最蹩脚的借口，也不能作为挽回的可能。

明月垂落，如今这世间留她孤身一人。

“她的状态不是很好，和我谈也是一样的。”景疏在领秋滢滢上楼时候，有些担忧方昕苒的状态，便偷偷给崔小雪发消息让崔小雪过来看一下方昕苒。自己则带秋滢滢进了另一间会客室。

秋滢滢打扮得很时髦，一头烫得恰到好处的棕色波浪卷松松垂在肩头，烈焰红唇，极尽美艳。身后的助理帮她拿着风衣和手提包，跟在身后保持着合适礼仪的距离，不远不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