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同情我吗
昝文溪牵着李娥的衣角跟徐欢欢告别,徐欢欢站在门口说了句鸡蛋酱还挺好吃的,李娥回头为这句夸赞而感激地笑笑。[2小?÷.说[?C?M%?£S?·$ ?!追{§=最??新^!章?]节,μ2李娥总是对谁都恳恳切切的,这样一个低声下气的好人没理由因为一张漂亮脸蛋被人觊觎就被人说是破鞋,昝文溪心里想不通。破鞋,她是后来问奶奶才知道这代表着李娥在丈夫之外有一些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她要细细追问的时候,奶奶想起她还是十七岁,不会和她说那些不三不四的细节。因此昝文溪不知道李娥到底是在刘文华死前就像周同凯似的出了轨,还是死后跟男人正常来往被人尖酸刻薄,其中的区别不大也不小,区别小到昝文溪早就想明白了,李娥没有做过对不起她和奶奶的事情,在她和奶奶的世界里,李娥算是个光辉的好人,同时区别大在李娥到底是受冤才受苦还是一切都是自作自受而人言太过可怖才受苦……这对李娥来说很重要。如果做了好事被冤枉,脊梁永远都是挺直的,对待流言蜚语就可不屑一顾,它们不会真正伤害到她。昝文溪把李娥的私德从脑子里剔除出去,就算李娥真是个大破鞋也总会有人去爱惜穿上,人人都讨厌的垃圾也有奶奶和她捡起来装进小车里发挥剩余价值。捡起周同凯之后没过三天,有德巷四号就发生了激烈的争吵,邻居们平时对着他家巍峨的大门只敢远观不敢串门,现在纷纷以正义劝架的姿态冲了进去。以姜四眼为先锋,王六女为军师,有德巷五号的程大海为主力,双胞胎为啦啦队,昝文溪为观众,一支颇成规模的劝架队伍跑进来。战局基本上是以徐欢欢的绝对性优势结束的,周同凯捂着脑袋不吭声,邻居们冲进来劝架的时候就看见颐指气使的这位蹲在炕边抱着头缩成瑜伽球大小,徐欢欢用一条女士内裤卷成鞭子往他头上抽打,一边抽打一边歇斯底里地哭,尊严尽失地披头散发,两只脚离拖鞋还有好几步,王六女把鞋踢过来,顺势劝她:“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别吵吵,你看你一个女的把人家大老爷们打成这样像话么!人家都要说你泼妇了!”徐欢欢当然不会被一个自己看不起的人顺杆儿羞辱,转过头:“你才是泼妇呢,你谁啊你谁啊进我家,你管得着么你!”程大海本来是过来用自己的身躯挡周同凯的,没想过这个画面,呆了一下拿出烟开始抽,徐欢欢又骂他:“你抽烟去你们家抽去,把我们家屋顶都熏黄了!”这场战局,徐欢欢占据上风,所有进入这片空间的人都被她呵斥命令,不许抽烟,别往我炕上坐,别对我指指点点,别他妈的跟我他妈的你是个什么东西,我打人怎么了我大白天打架不是中午不是晚上我吵着谁了,我没打你吧我没骂你吧,你算老几,我是疯婆子,好哇我疯了我把你们全杀了!徐欢欢大闹一场,主场优势下就连王六女也不是对手,一群人灰扑扑地离开了,剩下一直没吭声的昝文溪心中有愧,两只手捏在一起看着徐欢欢,犹豫着要不要事先交待。#?兰°?e兰D文?t学
徐欢欢一擡眼,竟然还保持着对傻子的风度,没和她计较:“我这儿有糖?别看了,回家吃饭去吧,你奶奶等着呢!”路过昝文溪的人笑着:“也不知道神经病跟傻子哪个杀人不犯法。”徐欢欢又追出去骂:“好啊我神经了我一会儿提刀把你们一个不落全弄死!”傻子想说什么,忽然身后传来一句:“小溪,我包了几个粽子,你过来尝尝。”李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有德巷四号门口的,隔得很远把昝文溪招招手叫走了,朝徐欢欢歉意地笑着:“一会儿来我家拿粽子呀,我煮了蜜枣的,红豆的。”最先发现周同凯出轨秘密的昝文溪就吞着这个秘密吃李娥另外蒸的糯米凉糕,也不是过端午,李娥凑齐材料不容易,说是在网上看见的就学了做,其实喊她的时候粽子还没煮好,两个人坐在炕沿被水开后的蒸汽氤氲着,李娥叹气说:“她老公不还手,看着是输了,实际是赢了。”“什么意思?”“是他理亏,他挨了这顿打,往后他就是把徐欢欢打死了,也不会有人说不好。”本地就是这样野蛮的凭借私德判断好恶,昝文溪虽然暂未真正理解,却立即把李娥的这句话内化于心:“可是,是周同凯做错了,就算这次徐欢欢打他,也只能说是扯平了,为什么后面他打她就……”“人们觉得周同凯出轨是理所应当,没有人站徐欢欢这边。°t新e′完/?本¥@@神¢站[#> >/更2.新|最!£?全??:”李娥说。“为什么?”“因为她生不出孩子。”李娥用勺子挖了一点蜂蜜在昝文溪的碗里,甜上加甜,昝文溪吃得太过幸福几乎要晕过去了,回过神来想着徐欢欢,心情陡然低沉:“她也不算坏人。”“她就是太心高气傲了。”李娥下了个结论。“她很有文化,傲一点也没关系吧?”“周同凯难道没有文化?文化人有点架子,不会轻易动手,徐欢欢恼火开了这个头,往后只怕不好过。”“是她欠了周同凯的?生不出孩子?所以周同凯要出轨,就算扯平了。可是她打人了,她就又欠了,所以到时候周同凯打她别人也觉得是对的?”昝文溪分析了前因后果,感觉天平两端琢磨明白了,但不明白的是,结了婚的两个人怎么在这种事上分得这么清楚?“有的人是这样的……婚姻本来也是算不清的糊涂账,有的人一定要假惺惺地算一算,他们是文化人,你来我往的,没文化的人……谁拳头大谁打人。”李娥看昝文溪吃完,把碗收走了,说甜的吃多了太腻,要她等一等粽子。“冬天盒饭要是不好卖,我就走街串巷卖粽子,今天试试看咋样,还可以卖速冻饺子,实在不行去大食堂应聘,希望还能招人。”李娥提前把后路想好了,一点儿也不用昝文溪操没用的心。昝文溪的思绪还在上一条,心里越发恨起来刘文华,恨这个畜生死得早,给李娥留下一身伤痕和病痛,还有身为寡妇的是非,要是早几年让她遇到还没嫁人的李娥,就劝劝她,叫她先好好打工,晚点再嫁人,今年李娥才二十七!粽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好,捞出来热气腾腾的还需要晾一晾,昝文溪端详粽子的外表,回忆着奶奶之前给买的,感慨着:“小时候一块钱能买三个。现在很贵了。”“一块五一个,”李娥用筷子挑起粽子,“这个三角的是蜜枣的,方块的是豆沙的,一会儿你一样拿两个回去给奶奶吃。”“徐欢欢会过来么?”“不知道。”“人们都笑她是疯婆子,我觉得她心里不高兴。” “可能是太爱了,背叛了她,所以才难受,不顾体面。”“爱?”昝文溪又捉住这个字眼,想起自己很爱奶奶,如果奶奶背叛了她……嗯,奶奶能怎么背叛她?她想象不出,如果她是丹丹呢,奶奶可曾背叛过丹丹?她更想象不出,变聪明之后许多事都在脑海中纠缠,她总想弄清些什么,但世事总是疙瘩一团。“是啊,要是一点感情也没有,反正不离婚,该打麻将打麻将,该上班上班,也没孩子拖累,多舒服。”昝文溪不说话了,拿起小电风扇吹粽子,把自己的迫不及待告诉粽子,盼着它赶紧晾凉。“你同情徐欢欢?”“同情?我是觉得她难过,我就也难过。”“那你同情周同凯么?坐在地上挨打多疼啊。”“一开始有点,但是我觉得他有心机,他可以还手,故意不还手,他可以不挨打,故意挨打,别人进家里头看笑话,他一声不吭,他就是要让人们看自己老婆的笑话。”昝文溪分析完,终于按捺不住:“热的不能吃?”“能,但热的怕你吃伤了以后就不吃了,刚刚不是吃了凉糕,一冷一热对胃不好,你再等等。”有理有据,昝文溪消停了,目不转睛地看着粽子——她是想看李娥的,可一看李娥她心里就怪怪的,持续了有一阵,她也说不上来。“你同情我么?人们都笑我是破鞋。”李娥忽然拿起扫帚,一边扫地一边漫不经心地问着。“比同情更多一点。”昝文溪用手指头比划了一下,把一撮撮同情扩大到满满手掌。“你可怜我?”“怎么说呢,我看见徐欢欢,心里很难过。但是我不会为她去生气。但是你难过,我就生气,谁伤害你,我就要去解决掉,我想帮你,所以比同情,多这么多。”昝文溪往胳膊上比划了一下。李娥把地上不多的灰尘扫进簸箕里,头也不擡:“如果是我自己不好,自作自受,活该,你要解决么?”“那我就告诉你:你很好很好。你自己觉得不好,你就觉得吧,我又拦不住。你多同情我好不好?我高兴,你就也高兴,这样你就不觉得难受了。”昝文溪把“同情”理解为了“共情”,字眼的差异她的文化水平分辨不清,她不知道什么是可以直接说的,什么是需要遮遮掩掩的,自己的心事不涉及任何秘密,她就一股脑全说了,再从李娥的表情估算自己刚刚那句话是否合适。可李娥擡起头来,分明是笑着的,但眼泪止不住地往外,她分辨不出其中的感情色彩,只能凝神观察。李娥擦了擦脸颊的泪,又发出一声笑:“你这孩子。”“我不是孩子。”昝文溪宽容地原谅了她,拿起粽子晃悠在鼻尖做斗鸡眼,李娥又哭又笑,手臂撑在炕沿上垂下头又擡起,眼泪不太听话地往外涌。“傻子。”这句她没反驳,她确实是傻子,三个月聪明不能抵挡十七年的愚蠢。“什么话都往外说,”李娥点了点她的脑袋,捏起粽子,“我去放院子里晾着快。”“啊,我没说什么,你很好啊,我心里头是这么想的,不能说吗?”昝文溪有点疑惑地捏另一串粽子,李娥好像是在害羞,又着急地过来用粽子在她胳膊上砸了一下:“快别说了。”放完粽子,李娥走进来非要拆她的头发,说要梳一个新学的古风少女发型,昝文溪低着头,李娥跪在自己面前,把她的脑袋搂在自己怀里,用一根细细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分她的头发,摸来摸去,捏起头发从左到右,从上到下,还用了好几个小发夹。“我不好看,”昝文溪说,“不要弄了,都浪费了。”“谁说的?”“我又不是不会照镜子。”“王六女长成那样都天天去烫头呢,你怎么了?谁说你不好看,我跟她理论去。”李娥的安慰对昝文溪来说一点儿用也没有。“她至少,五官正常……我,眼歪嘴斜的……”昝文溪说着就闭上了那凹得厉害的左眼,好像闭上眼它就隐形了似的。李娥擡着她的下巴端详发型的整体效果:“没有啊,你又不是唐氏儿,你的脸和一般人没有差太多。”“我眼睛,歪。”“这儿啊,”李娥点了点她的左眼眼皮,“这儿是老天爷知道你是好孩子,所以就像——”她感觉李娥亲了她的左眼。“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