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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流星(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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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门上“欢迎光临”的贴纸剥落了一半,变成“欢迎光……”。

学校里面她最喜欢的地方是天台,那锈蚀的铁门永远虚掩着。

安安发现这里时,铁丝网上还缠着半截风筝线,在风里一抽一抽地晃。

她总带着午餐剩下的面包屑来喂鸽子。

那些灰扑扑的鸟儿起初怕她,后来渐渐敢在她掌心啄食。有一只跛脚的老鸽子格外亲近她,翅膀上有块褪色的蓝斑。

那天,她正把面包屑洒在裂缝纵横的水泥地上,突然听见楼下传来教导主任的吼声:“又是哪个班的在天台乱扔垃圾!”

脚步声逼近的瞬间,鸽群轰然飞散。安安缩进蓄水箱的阴影里,看着教导主任的皮鞋尖碾过面包屑。

跛脚鸽子扑棱着翅膀想逃,却被一把抓住。

“脏东西。”男人皱着眉,拎着鸽子翅膀走到天台边缘。

安安死死咬住嘴唇,直到血腥味在口腔蔓延。

她听见翅膀拍打的声音,听见重物坠地的闷响,听见自己指甲抠进掌心血肉的窸窣声。

第二天,她在楼下的冬青丛里找到那只鸽子。

蓝斑翅膀折成奇怪的角度,喙边凝着暗红的血痂。她用数学试卷裹住它,埋在了操场角落的梧桐树下。

那天之后,她再也没有去过天台。

······

妈妈的手掌有股淡淡的机油味。

在安安的记忆里,那味道总混着廉价护手霜的茉莉香。

每天傍晚,当钥匙插进锁孔发出生涩的金属摩擦声,安安就会跳下吱呀作响的折叠椅,光着脚跑去开门。

“安安看!”妈妈把沾着油污的帆布包搁在玄关,变魔术似的从兜里掏出个塑料袋。

袋子里有时是饭团,有时是菜市场收摊时捡的歪瓜裂枣。

最奢侈的一次是安安生日,妈妈用三天省吃俭用的午餐费换了块巴掌大的奶油蛋糕,蛋糕边角塌陷着,但插在上面的蜡烛是用螺丝刀裹着纸巾做的。

“许愿要闭上眼睛哦。”妈妈用打火机点燃“蜡烛”,火苗在螺丝刀尖端跳跃。

那天她们分吃了蛋糕,妈妈把沾着奶油的塑料叉子舔得发亮:“等安安长大了,我们买十层的大蛋糕,每一层都插金蜡烛。”

深夜,妈妈会在台灯下补安安的校服。顶针箍在无名指上,银色的戒面早就磨花了,那是她唯二没变卖的首饰。

针脚歪歪扭扭地爬过袖口的裂痕,像她们迁徙的路线图。

“妈妈以前在政府上班时,天天跑步,现在缝纫机踩得比谁都快。”妈妈把线头咬断,忽然笑起来。

“有次把主管的西装裤裆缝死了,他追着我骂了三条流水线。”

那时的台灯光晕是蜂蜜色的,日子也在一天天的好起来。

每天清晨五点,当巷子尽头的垃圾车开始轰鸣时,妈妈会轻手轻脚地掀开被角。

安安闭着眼装睡,听着铁皮保温桶“咔嗒”扣上的声音——那是妈妈在装前夜剩的炒饭。

保温桶是捡来的,掉漆的地方被妈妈用贴纸遮住,一只咧着嘴的卡通兔子,耳朵缺了半只。

“安安,午饭在桌上。”妈妈的声音比晨雾还轻,门锁“咔哒”一声咬住尾音。

保温桶里的炒饭永远铺着一枚溏心蛋。安安用筷子戳破蛋黄时,金黄色的浆液会渗进炒过的隔夜的米饭,像给灰扑扑的日子镀了层薄金。

她总把蛋挑出来留到最后吃,舌尖抵着绵密的流心,恍惚间能尝到妈妈午夜十二点轻哼的摇篮曲。

妈妈后来换了工作,在洗衣店烫衣服。

每周三晚上,安安都能闻到妈妈头发里的蒸汽味,混着漂白剂刺鼻的香。

那些被熨斗烫得笔挺的衬衫挂在铁丝上,像一群没有脸的幽灵。妈妈的手指缠着纱布——蒸汽喷头时常失控,烫出的水泡破了又结痂。

“疼吗妈妈?”安安捧着妈妈的手哈气。

妈妈就着台灯的光,把纱布拆开重新包扎:“不疼,你看像不像戴了白手套?”她故意翘起手指,在墙上投出小兔子的影子。

有的夜晚,妈妈会从围裙兜里摸出颗水果糖。糖纸剥开的脆响里,她给安安讲洗衣店客人的故事:总穿黑风衣的先生领口沾着口红印,穿真丝睡裙的太太袖扣缺了一颗,还有个小女孩每周都送来沾满颜料的校服。

“那个妹妹和你一样大。”妈妈把糖纸折成星星,放进玻璃罐,“她说要当画家呢。”

罐子摆在窗台上,月光穿过糖纸时会在地板投下彩色的光斑。安安觉得那些光斑是妈妈从蒸汽里偷来的彩虹。

变故是从某个梅雨季开始的,第一个淤青出现在妈妈右手肘,像枚发紫的月亮。

那天暴雨,妈妈比往常晚归两小时。帆布鞋淌着泥水,裤管黏着小腿,怀里却紧紧抱着洗衣店老板娘给的临期牛奶。

安安看见她手肘的伤,呼吸一滞。

“没事,不小心摔了一跤。”妈妈笑着把牛奶塞给她,“地太滑。”

牛奶盒上的保质期标签被水泡糊了,而且喝起来有股铁锈味。

后来伤口开始增殖。

青紫的印子从锁骨爬到腰间,膝盖的擦伤结着黄脓,左颊那道血痕最吓人——像有人用指甲生生剜出来的。

妈妈开始穿高领毛衣,六月天也不肯脱。

“新来的客人养了猫。”她对着镜子贴创可贴时解释,“野猫嘛,凶得很。”

安安盯着妈妈颤抖的手指。创可贴贴歪了,边缘翘起,露出伤口里一丝诡异的蓝。

洗衣店的蒸汽管道在深夜里潜入梦境。

安安梦见妈妈变成一团白雾,被铁灰色的管道吞噬。

她追着雾气跑过迷宫般的金属甬道,听见深处传来黏腻的吞咽声。

某个闪着蓝光的阀门上贴着标签:【深蓝药剂·员工特供】。

惊醒时,枕巾被冷汗浸透。

客厅传来压抑的呻吟。

安安赤脚踩过冰凉的水泥地,看见妈妈蜷缩在沙发上,牙齿咬着沙发巾,注射器扎进小臂的瞬间,瞳孔扩散成两汪沸腾的沥青。

靛蓝色液体在血管里游走,像一条苏醒的毒蛇。

玻璃罐从窗台摔下来是在立秋那天。

妈妈失手打翻它时,正经历又一次戒断反应。糖纸星星散落在漂白水滩里,彩色的光斑变成扭曲的蠕虫。安安蹲下去捡,被妈妈一把推开。

“别碰!脏……都脏了……”妈妈抓着自己的胳膊,指甲陷进青紫色的血管。

那些血管凸起如盘踞的树根,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安安突然想起巷尾诊所总飘出的蓝雾,想起总在深夜来敲门的黑夹克男人,想起妈妈最近总念叨的“新工作”。

她偷偷跟踪过妈妈一次。

洗衣店后门连着暗巷,穿白大褂的人递给妈妈一支注射器,换来她脖子上最后的金项链——据说是那是外婆留给妈妈唯一的遗物。

当晚,安安从妈妈外套内袋摸出空掉的药剂管。

管底残留的蓝色结晶像冻住的眼泪,在月光下闪着蛊惑的光。

她想起去年生日妈妈煮的长寿面,想起暴雨夜护在怀里的牛奶,想起蒸汽里翻飞的白衬衫像一群离巢的白鸽。

现在白鸽的翅膀被染成了蓝色,妈妈也开始频繁失踪。

有时是三天,有时是一周,回来时总带着更深的伤口和更多的注射器。

有次她塞给安安一沓皱巴巴的钞票,纸币上沾着某种黏液,在路灯下泛着珍珠母贝般的诡异光泽。

“存着交学费。”她眼球凸出,嘴角不受控制地流涎:“妈妈很快就能赚大钱……到时候我们买带落地窗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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